《声声》番外 桂花栗子粥

(一)

东天微明,深沉的靛蓝从天幕逐渐褪去,隐隐现出了渺远的云霞。

人还沉沉睡着,鸟儿却先醒了,管你在黑甜乡里荡漾在怎样的船上,它们只顾啁啾叽喳的一阵搅扰,宣告着新一天的到来。

花满楼此刻与周公相对而坐,二指拈棋正要往棋盘上落子,却听“啪”一声——

棋子掉在地上,他醒了。


花满楼微微睁开眼。

窗纸已经泛了白,雕花的窗格里射进一些天光来,照出了室内物什的朦胧轮廓。百花楼的金桂仿佛是一夜而开,馥郁的甜香乘了清朗的秋风飘进屋子,花不醉人人自醉。

自复明以后,确切的说是自回了江南以后,花满楼便觉得这般安宁静好的岁月中的一切,他都总也看不够,总也闻不够,总也爱不够。

但他此番只是转着眼珠打量,身体却动也没动。

也许是怕惊扰了枕边的谁。

还能有谁呢,自然是与他交颈而卧的陆小凤了。

只是他这一番好意到底没能奏效。陆小凤细微呻吟了一声,又马上止住了,出于与花满楼相同的不欲打搅到对方安眠的心理,他动作缓慢地撑起了身子。

花满楼却打起顽童心思,竟又把眼闭了回去。


陆小凤昏沉沉地撑着身子,呆呆坐了一会儿,眼睛只盯在花满楼的睡颜上。

其实在每个清晨,只要他醒来得比花满楼早,就一定会这样做。他仿佛是将自己的视线当成了一只画笔,一眼一眼地望下来,沾一点眷恋做墨汁,便能一笔一笔地,将一个让人总也爱不够的花满楼画下来。

画在陆小凤的骨肉里。

现在他终于做完了这一项早课。

原本他可以继续坐在那里等待花满楼醒来的,但他不得不起身去解决……

俗话说,人有三急。

但他是躺在床榻内侧的,在茅厕与他之间,首先隔着一个尚在睡梦中的花满楼。

他皱着眉按住胃脘,打算用最缓慢的动作从花满楼身上跨过去。

但要想不惊动花满楼偷偷溜去茅厕是件很困难的事。

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是这样的。


更何况,花满楼根本就不是真的“尚在睡梦中”。

他不知道陆小凤要做什么,只能维持着均匀的呼吸,装睡装得颇为辛苦。

只听身侧一阵窸窣动作,陆小凤的一只胳膊撑在他耳边,接着头也靠了过来,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,几乎让他的呼吸都乱了起来。

陆小凤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床沿,他艰难地做着这个五体投地一般的动作,所幸在这期间花满楼只是翻了个身,并没有“醒过来”。

陆小凤连忙跨了一步,一只脚先落地。

不幸的是,这一步跨得太急了,慌乱间他的另一只脚勾着了锦被,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扑——

又被一只胳膊捞了回来。


“花满楼,你是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陆小凤向后仰在花满楼怀里,脸上没有表现出幸免一劫的庆幸,反倒是挂了一副郁卒相。

花满楼没接茬儿,兀自把眉毛一挑:“陆兄精神不错,一点都不像犯了老毛病的样子。”

陆小凤冷汗蓦地就冒了出来,也不只是疼得还是吓得。他几不可查地把手腕缩回袖子:“花兄多心了,我这就是普通内急……”

花满楼连脉都懒得号,也就没戳穿他的小动作:“某些人如果昨日不贪嘴去赴那大鱼大肉的‘摘星宴’,恐怕今早也不会‘内急’到地上去。”

陆小凤讪讪一笑:“司空摘星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这么大方,这次若不去狠狠敲他一顿,可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。”

花满楼神色悠悠地穿好外衣,好整以暇地看了陆小凤一眼。

陆小凤正被他瞧得发毛,就见花满楼站了起来,自顾往外走去。

陆小凤急道:“你去哪儿?”

花满楼不答,径直拉开了房门。清早的日光伴着开门的吱悠声倾泻而入,为他的背影细细勾了一圈金线。


(二)


陆小凤萎靡不振地伏在圆桌上,像只害了瘟的小鸡。

他现在的确觉得自己上了司空摘星的当,心里直道贪小便宜吃大亏,古人诚不我欺。

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,让陆小凤有些想逃。

就像做了坏事的调皮鬼害怕见到家里大人一样的那种想逃。

他看了看窗子,盘算着从那里逃离花满楼的数落唠叨能有几分的胜算。

但他突然想起,自打他们从百鸟林回来后,花满楼为了防止他再跳窗出去私自行动,便给这小楼的二层加了围栏。

此刻围栏里摆满了盆栽的桂花。

小巧细密的金色碎花一簇一簇藏在枝叶间,与阳光碰撞出秋日特有的香气。不过这些小花儿们挤在一起,竟让他觉得有些闹眼,就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路可逃一样。


(三)


花满楼踏进屋子,手里端了一只云纹青花的小碗。

他进来便瞧见了没精打采的陆小凤,无奈地摇头笑笑,“吧嗒”,把那小碗轻轻置在了桌上。

陆小凤一开始没打算抬头,听见那一声响后,继而又在浓郁的桂花香里闻到了一丝带着人间烟火气的、没有人可以拒绝的、温暖醉人的香气——

他蓦地抬头,便见桌上置了一碗小粥,金色的桂花均匀铺着,细碎的淡黄的栗子隐隐伏着,盛在这只精致的青花小碗里。

“桂花栗子粥,尝尝?”

花满楼坐在陆小凤身侧,浅浅地一笑,将碗推到了他跟前。

陆小凤抱着碗,暖意从掌心一直延伸到了心窝里去。

花满楼见他不动,便又道:“板栗味甘性温,桂子暖胃散寒,这道粥最是温补应时,你喝了,应当会觉得好过些。”

陆小凤听完,却更加觉得喉头酸哽不能下咽了,他低头盯着碗,似乎害怕花满楼看见自己窘迫的样子。

花满楼见他这幅情状,一颗七窍玲珑心里早就笑出了声,面上却不显,伸手捞起了碗里的调羹。

陆小凤一愣,那调羹便已送到他嘴边,他下意识地张口含了,只觉得这粥简直要甜出泪来。

“你这幅样子,到底是好喝,还是不好喝?”

花满楼被他呆愣的模样逗笑,这句话问出来,与其说是在征求品尝者的意见,不如说是在调侃了。

陆小凤咽下去回味了一番,才察觉这粥本不算太甜,清清爽爽的都是栗子本身的甘味。

他也突然起了逗弄心思,把脸一皱道:“花满楼,你到底加了多少糖,怕不是要齁死我?”

花满楼一愣,竟十分认真地回想开了:“这可不应该,我应该并未放许多糖啊……”

陆小凤没忍住喷笑出来,一把揽过花满楼的肩,将人按在自己怀里:“甜不甜,你尝尝便知……”


他不容分说地俯下身去,温柔又强硬地覆上了花满楼的唇,将对方的恼怒都封在了这个绵长又甘甜的吻里。

舌尖缠绕,交换着金秋桂花的清甜,也交换着盛在两人心尖上的蜜意。


秋风渐凉,人心不凉。

桂花香里等白头。

从前缘两厢厮守,自此后再无他求。


(完)


走在路上闻到桂花香,突然有了这个脑洞。之前有姑娘说想看小姬她们的,下次再补给你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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