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八)
水缸。
水缸盛满了成分不明的黑水。
黑水里泡着一只小鸡。
陆小鸡。
言杜鹃抱着胳膊,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缸里的陆小凤,道:“小凤凰,你感觉怎么样啊?”
陆小凤闻言不语,反而十分想念起损友司空摘星来,就好像比起“小凤凰”,他更喜欢“陆小鸡”这个称呼一样。
言杜鹃戳了戳他光裸的肩膀,又道:“现在就敢得罪我,你不怕我一不开心把你扔在半道上?”
陆小凤郁卒地叹了口气,脑海中蹦出一句话——
虎落平阳被犬欺。
这算什么,凤落水缸杜鹃欺?
“也就是他现在精神好,等过会儿捞都捞不起来的时候,你就没心思逗他了。”
巫医拨开挡路的言杜鹃,呼啦又往缸里倒进一筐药材。
言杜鹃撇了撇嘴,仔细看了眼陆小凤,道:“这水不热啊,他哪来的这么多汗?”
巫医也看了过来,正瞧见一粒豆大的汗珠从陆小凤鬓角滑落,砸进水里。
他叹息一声,道:“杜鹃,你做好准备吧,他开始疼了。”
言杜鹃正经起来,挨着水缸站在陆小凤身后,出掌贴上陆小凤两肩,细细地送出内力去。
他一边要控制着力度帮陆小凤疏导经脉,一边还要留神注意着陆小凤的情况,随时准备把脱力的蔫凤凰从药水中捞出来。
疼痛如洪水般汹涌而来,顷刻没顶,这疼痛又是滚烫的,几乎要炙烤得他化为烟尘。在避无可避的灾难中,陆小凤只想转移注意力,强迫自己忘记此刻的一切。
他开始想念花满楼,尽管他们一两个时辰前还在同塌而眠。但仿佛只要他在心中描摹起花满楼的眉眼,身上的疼痛便会显得虚幻起来。
他是在清早还不见晨光的时候偷偷起身的,趁花满楼还在酣睡,运起轻功赶到了巫医这里。
他赶来的时候,巫医正守着一口大缸来来回回地忙活。
“巫医前辈,您这是……”
“你来的正好。”巫医看着他,“刚加满的水,你脱了衣服跳进来吧。”
陆小凤看了眼缸里乌黑的浑水,愕然道:“我跳进去?”
巫医一瞪眼:“不是你,难不成要我跳进去?这还没开始呢,你就怕了?”
陆小凤只好乖乖去了衣物,扑通坐进缸底。
他甫一坐进去,就见言杜鹃打着哈欠从屋外走进来。
陆小凤往水里一缩,只露着颗脑袋道:“他怎么也来了?”
言杜鹃闻言翻了个白眼:“你道我想来?这苦差事,要不是为了你,我才懒得应承。”
陆小凤不解地看向巫医,巫医便淡淡道:“你虽是运着轻功过来的,却万万不能再运着轻功回去了。”
“这是为何?”
巫医手里忙,却也大发慈悲地解释道:“一是因为,在这为期一月的洗髓中,你半点不可调动从前的内力;二是因为,等你从这水里出来,只会周身刺痛毫无气力,走路都成问题,遑论飞奔。”
“所以就得找个人把蔫凤凰送回去。”言杜鹃接过话头,“这个人脚程一定不能慢,否则耽误了时间,会让花满楼起疑心;这个人还得是值得信任的人,知道的够多,像自己人一样。试问这个人,舍我其谁啊?”
陆小凤只有认栽。
“巫医老头,他还要泡多久,我感觉这蔫凤凰要冒咕噜泡了。”
言杜鹃嘴上说着没正形的话,心里却是实打实的担忧。
巫医手里研着药,头也没抬道:“不破不立,万事如此。你以为涅槃之说只是说着玩的?他需得把从前的底子一寸一寸打碎,这过程如刀剜肉,如火噬心,不是那么好熬的。”
言杜鹃沉默良久,冷不丁又吐出句话来:“若我猜的不错,他是为了给花满楼治眼疾,才会这么爽快同意洗髓的吧。”
巫医凉凉道:“何必明知故问。”
言杜鹃道:“为了一个外人,他竟愿意承受这等苦楚……”
巫医嗤笑一声:“外人?你可得拎清了,我们才是他的‘外人’。”
“唉!”言杜鹃低呼一声,眼快手疾地托住软下去的陆小凤,“他昏过去了。”
巫医平静道:“今天就到这吧,你把他送回去。”
言杜鹃把陆小凤从水里捞出来,拿毯子囫囵一裹,又嫌弃一般看了看地上那摊旧衣服。
“这外面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,我去找件寨子里的衣服来。”
巫医摇摇头,低声笑骂了一句“嘴硬”。
言杜鹃背着陆小凤往寨子疾驰,还差两步就要到寨口,便听耳后传来一声轻喘:“言兄,你把我放下来吧。”
言杜鹃只好刹住步子,别扭道:“本来也要把你扔这儿的。前面就是寨子了,为防露馅儿,你只能自己走回去了。”
陆小凤歪歪扭扭地站下来,艰难点了点头。
“哦对了,还有这个。”言杜鹃把手上的药包递过去,“这是给花满楼的药,巫医在里面加了点东西,对身体无害,但会让人嗜睡。你每日中午给他服下,可保他睡上两个时辰,你便可趁这两个时辰的功夫溜出来。”
陆小凤抬手接过去,抱拳道:“言兄,多谢。”
言杜鹃一愣,状似不耐烦道:“这么生分听着真是难受。走吧走吧,花满楼该醒来有一会儿了。”
陆小凤轻轻一笑,转身离开。第一步动作略显滞涩,但很快他便挺直了腰背,像没事人一般脚步轻快。
言杜鹃在原地看了很久,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大喊了一声:“明日午时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陆小凤提着药赶回来的时候,花满楼正要走下木梯。
“站着别动,我回来了。”
花满楼动作顿了顿,还是迎了下来:“你去哪了?”
陆小凤笑了笑,把手里的药一扬,道:“这不是去找巫医给你拿药了。”
花满楼接过来,打开药包嗅了嗅。
陆小凤只觉得心砰砰乱跳,生怕被他瞧出什么端倪,却听花满楼道:“巫医前辈真是奇人,用的药也是奇药。我也算有几分医术,竟辨不出这些药材。”
陆小凤不动声色地舒一口气,笑道:“在这个地方,要是哪天少了稀奇事,才是真的稀奇了。”
花满楼似乎也很同意这个说法,下意识地搭上陆小凤的肩膀想推他进屋。
他的手敏感地察觉到陆小凤抖了一下。
很细弱的抖动,转瞬即逝。
“陆小凤,你怎么了?”
陆小凤故作疑惑:“我有哪里不妥?”
花满楼又将手搭上去,这只肩膀不算宽阔,却很稳当。
他终于摇摇头道:“罢了,大概是我最近睡太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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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尽量轻松处理了,希望没有让大家感到太难过_(:зゝ∠)_
不然以后会更难过的。
我看我还是先跑路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