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声只道不如归 （十六）
（十六）
在密林深处，阳光总是奢侈而珍贵的。
所以日光通透的清晨，就显得格外美好了。
此时此刻，就是这样一个奢侈、珍贵和美好的清晨。
成束的阳光走了很远，穿过层层枝叶和薄薄的林雾，最终才到达了独自伫立在林间的木屋。
陆小凤看着那束打在花满楼额上的阳光，便觉得心绪已如湖水，微微波澜，终归宁静。
这束光已到达了它的归宿，属于陆小凤的归宿，却要到哪里找？
陆小凤不知道，但他已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。
他已经做出了选择。
在与巫医交谈后，在彻夜未眠的数个时辰里，他做出了选择。
“陆小凤……”
榻上的花满楼轻轻唤了一声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也透着急切。
“我在。”陆小凤将他扶起，递过一杯水来，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花满楼就着陆小凤的手喝光了那杯水，他喝得很急，像是有很多话要说。但是他抬起头来的时候，却又像是被话噎住了。
他其实很想问问陆小凤，到底做了怎样的决定。
但是他也很怕听到答案。
陆小凤缓缓地握上花满楼的手，像是怕惊吓到一只不安的鸟儿。
尽管他早已做好了决定，但他的心依然熬煎。
这是他的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，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破绽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异样，聪慧敏锐如花满楼也一定会发觉。
所以他语气一如平常，甚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开口道：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，别怕，因为我也没有答案。”
花满楼惊诧于他的轻松：“你……岂非今天一定要做出选择。”
陆小凤笑着摇头：“我选不出来，所以索性不选了。”
“不选了？”花满楼将他拉近了些，“不选了是什么意思？”
陆小凤依然笑：“就是字面意思，不选了。做这个选择是让我割下一颗心的一半，我是断断下不去刀子，不如索性将这刀子交到别人手里。”
花满楼道：“谁？”
陆小凤道：“老天爷。”
花满楼微微皱起眉头：“别再卖关子了，你是要急死我不成？”
陆小凤得逞般笑道：“我问了巫医，他说你的眼疾，他其实有一般的把握可以治好。”
花满楼道：“怎么又与我扯上了关系。”
陆小凤没有马上回答他，而是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嘴边，印了一个轻柔的吻。
他们极少做出这般亲密动作，花满楼红了耳根，却没有将手抽回来。
陆小凤这才开口道：“如何与你无关，让你复明本就是我的执念，如今既有机会，断断不能放过。恰好我又选不出该留下还是离开，不如索性就交给老天爷来替我决定。我已经同巫医讲了我的打算，如果他治好了你，我就留下来做这个凤主；如果你不能复明，我就与你一同离开，回我们的百花楼去，再不掺和江湖事端。”
花满楼默然良久。
他知道陆小凤惯会制造意外，却从未想过，有一天竟会看到陆小凤做出这全然不像他的选择。
把命运交给老天爷，草率地像个玩笑。
但他也觉得，好像除此之外，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了。
“好。”花满楼苦笑道，“不论你作何决定，我都奉陪到底。”
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又睡过去，才放轻动作走出了木屋。
在木屋二层的围栏处，他见到了巫医。
“你真的要这么做?”
巫医看着他，与其说是询问，不如说是叹息。
陆小凤回答地很郑重：“是，我做出的决定，从不会更改。”
巫医浑浊的眼中露出一半欣赏，一半惋惜来，他道：“你这么瞒着他，就不怕他恨你？”
陆小凤视线穿过窗子，目光的尽头处花满楼睡得很沉：“他也许会怨我，但绝不会恨我。就算他真的恨我，也好过叫他留在这里送命。”
巫医道：“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走?”
陆小凤苦笑：“正如同巫医前辈对草药的药性了如指掌一样，他也是我的一味药。”
巫医为这个比喻震惊良久，他讷讷道：“想不到你二人……”
陆小凤却笑得洒脱起来：“前辈不必惊讶，我们浪迹江湖，并不会在意世人的侧目，人生几十载，如不能从心，岂非都是白活。”
巫医点点头，不再就此评价什么，却突然严肃道：“还有一事，我怕你会瞒不住。”
陆小凤正色道：“前辈请直言。”
巫医道：“洗髓的痛处不亚于筋脉俱断，一旦开始就没有中断的可能，整整一个月间，每一天、每一时辰、每一刻钟，你都得忍受这份痛处。待那时你若出现在花满楼面前，岂不是轻易便露馅了？”
陆小凤却摇头道：“前辈放心，我断不会叫他看出来。”
“好小子。”巫医叹道，“那你也可放心，只要你洗髓成功，我便有十分的把握，还你一个双目清明的花满楼。”
陆小凤郑重行了一礼：“仰仗前辈了。”
真正知晓陆小凤打算的，除了巫医，便只有陆母和言杜鹃。
不过思及此处，陆小凤才想起，自他二人进了这百鸟林，还不曾见过其他族人。
“凤儿，花公子可醒了？”
陆母走上来，臂间挽了个篮子。
陆小凤把她迎进木屋，道：“娘，您不用来这么早。他方才醒了一会，只是又睡下了。”
陆母点点头，把篮子放下，笑得极温柔：“娘来给你们送点吃食。巫医这里离寨子远，生火做饭也不方便。等花公子醒了，你们收拾收拾，移到寨子里去住吧。”
陆小凤道：“我只怕花满楼又出什么意外，巫医前辈来不及赶到。”
原本坐在角落自顾研药的巫医突然插进话来：“放心吧，那小子已经没有大碍了，之前那番话是吓唬你的。有那块凤凰于飞双纹佩放在身上，在这里平安无事待上个把月还不成问题。”
陆小凤又道：“那他的眼睛……”
巫医从昏暗的角落中抬起头看着他，目光颇有些暗示意味：“你按时来我这里拿药，等时机到了，我自会前去——”
“送光。”
